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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茂政府在中美博弈中的戰略選擇與涉台政策分析
http://www.crntt.hk   2025-09-15 22:23:00
2025年9月7日,日本首相、自民黨總裁石破茂在日本東京首相官邸出席記者會。(圖片來源:新華社)
  中評社╱題:石破茂政府在中美博弈中的戰略選擇與涉台政策分析 作者:邱宇鵬(上海),華東師範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院博士研究生

  【摘要】在中美戰略競爭背景下,日本石破茂政府試圖突破傳統“次級盟國”角色,通過對美爭取與對華協調,尋求更大的戰略自主空間。在對美關係上,石破茂試圖在加強同盟合作的基礎上,力倡日美安全關係平等化,提出駐軍關島和共享核武等敏感構想。在對華政策方面,日本實施競爭與對話并行的“雙軌策略”,一方面強化安全防範和區域制衡,另一方面保持經貿對話與外交接觸。在涉台立場上,延續前幾屆政府的準官方往來姿態但仍不敢突破一中原則,在關鍵問題上保持謹慎。然而,國內政治弱勢及美國關稅政策壓力等問題,使其戰略自主努力面臨嚴重掣肘,這種內外矛盾的互動勢必深刻影響亞太地緣政治局勢。

  隨著中美戰略競爭加劇,日本扮演的角色日益關鍵。2024年10月,日本自民黨資深政治家石破茂出任首相,為日本外交安全政策帶來新的變量。在中美博弈的大背景下,石破茂政府如何在美日同盟框架下調整對美、對華政策,以及涉台立場出現哪些新動向,備受關注。本文將對石破茂政府的對美政策、對華政策及涉台立場變化,以及日本在中美競爭中的戰略定位進行深入分析,并探討日美安保同盟對日本自主性的影響,綜合研判當前日本與中美關係的地緣政治與地區安全影響。

  一、大國戰略競爭背景下石破茂政府對外戰略的總體定位

  石破茂政府的戰略理念并非憑空產生,而是在日本戰後長期安全政策發展基礎上的延續與調整。石破茂政府的對外政策在核心戰略方向上,如堅持日美同盟、強化防衛力、推進“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構想、維持對華“戰略互惠關係”框架等方面,與安倍及岸田政府保持了明顯的連續性。在安全觀上,石破茂也延續了安倍政府以來“積極和平主義”的思路,即在和平憲法框架下更積極地主動貢獻地區和平與穩定的力量。例如,安倍政府通過安保法制擴大自衛隊作用、設立國家安全保障會議等舉措,強化了日本安全政策的主動性;岸田內閣則在2022年底制定新《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決定在未來提升防衛費、引進“反擊能力”等。石破茂對這些方向并無異議,反而表現出更強烈的意願繼續強化日本防務。他在就任後重申了將“從根本上強化防衛能力”的堅定承諾,已將2025年防衛費和相關經費提升至9.9萬億日元(約合美元686億元,占GDP1.8%),距離2027年達到GDP2%的目標已十分接近。①因此,在強化防務和同盟方面,石破茂政府與前任有高度延續性。

  然而,石破茂的對外戰略則體現出不同於前任的個人理念和政策側重。首先是關於戰略自主性的強調。石破茂素以獨立務實著稱,他認為日本應當在維持同盟的同時提高自身獨立自主的戰略能力,擺脫過度依賴美國的狀態。有分析指出,石破茂與安倍、麻生、岸田等“親美”色彩濃厚的領導人不同,更傾向於“日本利益優先”。他曾明確提出日本應建立“自己國家能自己防衛”的安全體制,在確保日美同盟基軸的前提下,更積極自主地貢獻印太地區的和平穩定。這一點與前幾任首相大不相同。岸田文雄雖提出過“新時代現實主義外交”,但基本延續了傳統親美路綫;安倍晉三高度重視與美國協調,同盟色彩濃厚。石破茂更強調同盟關係中的平等性和日本自主決策空間。

  另外,日本對美日同盟的認知以及對華接觸政策正隨著戰略環境的變化而改變。戰後日本的對外戰略長期受到日美同盟框架的制約。在這一框架下,日本被視為美國全球霸權體系中的制度性附庸②,其外交選擇被動服從於美日同盟的邏輯。日本安全政策架構實質上是“美主日從”的二元體系,缺乏對本國戰略議題的議程設定能力。隨著全球政治經濟環境的劇變,尤其是特朗普2.0時代的到來以及中美競爭的加劇,日本對外戰略也開始不斷調整。正如格倫·斯奈德(Glenn H. Snyder)所提到的,同盟關係普遍存在兩類恐懼:一是“被拋棄”的恐懼;二是“被捲入”的恐懼。③日本如果過度依賴日美同盟,一方面有“被捲入”或陷進美國對外戰爭的風險;另一方面,尋求更大的自主權,則有可能遭受被盟主美國拋棄的風險,即陷入一種“次級同盟”困境。

  由於建立同盟的過程就是獲得最佳安全收益并相應降低自主權損失的過程,每個國家都力圖尋求收益與付出之間的最佳盈餘 (Maximum Surplus of Gains Over Losses)。④基於這種權衡和同盟內部的相互安全依賴程度,日本作為“安全依賴型”國家不斷調整對外戰略與安全政策,將風險和成本降至最低,努力使同盟關係的利益最大化。特別是在涉及中日關係問題時,日本每一次感到“同盟堪憂”,即不能完全信任美國、不能確認美國對華政策有無急變可能之際,總要開展穩固同盟的工作,同時調整對華政策或至少在對華關係上保有一定迴旋餘地。這符合同盟理論弱勢盟友會采取各種對衝和保險策略,如重新強化與強勢盟友合作、發展本土防務能力、與新夥伴結盟結伴或直接與對手緩和關係等。⑤

  具體而言,在面對特朗普2.0政府再次提出“美國優先”,并且要求同盟國家付出更多成本時,日本政府開始試圖通過對華靠攏來改善“同盟困境”,從“戰略制衡”向“戰術避險”的方向轉變。作為現實主義者的石破茂,視中美競爭為日本發揮作用的“地緣優勢”,利用自身夾在兩強之間的獨特地位,爭取既強化美日同盟又改善對華關係,以實現最大國家利益。石破茂在自傳《保守政治家:我的政策,我的天命》中,自稱是前首相田中角榮的弟子,對1972年推動日中邦交正常化的田中推崇備至,書中再三強調中國對日本的重要性。石破茂在歷史認知的公開表述方面也與安倍晉三等前任存在一定差異。他曾經就發表過一些“另類”言論,例如強調日本應正視“敗戰”而非“終戰”。在黨內存在強烈反對聲音的情況下,他計劃越過內閣以個人身份發表“戰後80年談話”⑥。這些差異和側重點的變化,預示著日本外交在繼承既定路綫的同時,可能在具體實踐和風格上迎來新的調整。但在長期保持右傾化的日本政壇,石破茂的現實主義路綫外交能否順利執行仍待觀察。

  二、石破茂政府的對美政策:強化同盟與尋求自主

  石破茂上台後將對美關係置於外交與安全政策的核心地位。2025年2月,石破茂訪問美國并與新任美國總統特朗普舉行會談,雙方發表聯合聲明,宣稱將開創日美關係的“新時代”,共同維護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讓同盟為動蕩的世界帶來和平與繁榮。兩國領導人一致強調,日美安保同盟仍是印太地區和平、安全與繁榮的基石,決心使雙邊安全防務合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石破茂在會上重申日本將繼續“強化自身根本性防衛能力”,并承諾提升日本防務,這也回應了美國要求日本承擔更多同盟責任的呼聲。⑦在會後的聯合聲明中,雙方均確認將致力於提升威懾及應對威脅的能力。具體措施包括:革新日本自衛隊與美軍的指揮與控制架構,加強在日本西南島嶼的軍事存在感;通過實戰化演訓來優化戰備效能,并強化美國所提供的延伸威懾;以及將在國防工業領域,特別是在防務裝備和前沿技術方面,共同推進研發、製造及保養的合作;在同盟防務層面,美國也重申對日本“鐵桶般”的防衛承諾,包括運用核能力在內的一切力量保衛日本。

  值得注意的是,美日還明確確認《日美安全保障條約》第五條適用於釣魚島,反對任何破壞日本對該島嶼“行政管轄”的單方面行動。這顯示石破茂政府繼續尋求美國對日本領土安全的背書。日美在經濟領域也進一步強化了合作。雙方均確認,將致力於把兩國經濟夥伴關係提升到一個全新層次,包括進一步創造和擴大商業機遇,大力推動兩國間的相互投資以帶動就業增長。雙方還將共同主導人工智能、量子信息技術以及高端半導體等新興技術的進步,聯手防範和反制“經濟施壓”,致力於保護關鍵性與敏感性技術成果,促進關鍵礦物供給渠道的多樣化建設,并深化及擴展在能源方面的協作。石破茂還提出了引人注目的合作承諾,表示希望將日本對美投資額“提升到1兆美元這樣前所未有的規模”,并願與美方共同努力實現。美方對此“表示強烈歡迎”。這一承諾反映出石破茂政府為鞏固同盟不惜下大注,在經貿層面回應美國“印太經濟合作”訴求,希望以巨額投資換取美日經濟紐帶更緊密、同盟更牢固。雙方一系列的共識與合作成果雖未超出拜登時期日美合作共識框架,但至少在表面上迴避了可能存在的矛盾分歧,讓日美同盟維持穩定。

  然而,石破茂并未因強化同盟而放棄日本的自主利益考量。他試圖在同盟內部塑造更對等的關係,增大日本發聲和決策空間。他在提交給哈德遜研究所的文章中就倡議,日美同盟應修改條款,允許日本自衛隊在關島等美國領土駐扎,并探討與美國共享核武器管控,以應對地區核威脅。⑧石破茂的理念是將日美同盟打造成類似“美英同盟”那樣的平等夥伴關係。他認為戰後日美關係存在不對稱,如今日本具備條件與美國“并肩”承擔自由陣營防務,將安保條約演進為“普通國家之間的條約”。石破茂直言:“把日美同盟提高到堪比美英同盟的水平是我的使命。為此,日本需要擁有獨立的軍事戰略……在安全保障方面實現一定程度的獨立。”可見,他追求的是同盟內部的自主和平等。這種思想與歷屆政府雖有一脈相承之處,但由日本首相明確提出要在戰略和戰術上與美國平起平坐,這在日本戰後領導人中頗為少見。可以看出石破有意讓日本在同盟中扮演更積極的角色,謀求同盟關係由過去的不對稱保護向更對等的夥伴關係轉變。

  三、石破茂政府的對華政策:在競爭中謀求穩定

  石破茂政府的對華戰略可概括為“雙軌并行”,競爭與穩定并重。在安全與原則問題上,他立場堅定,與盟友合作對中方形成牽制,體現出強硬的一面。同時,在外交渠道和經貿領域,他保持對話與交流,試圖管控分歧、防止局勢失控。這一策略與岸田、菅義偉時期日本對華政策的基調一脈相承,即“在對立中謀求對話”。

  石破茂延續并強化了日本近幾年歷屆政府在敏感安全問題上對中國的警惕和制衡。在日美首腦會談等多邊場合,他與美方一致強調反對以武力或脅迫單方面改變東海、南海現狀,并特別強調台灣海峽和平穩定的重要性。可以看到,石破茂政府繼續將中國在東海(釣魚島周邊巡航等)、南海的行動視為對地區秩序的挑戰,與盟友共同亮明立場施壓。此外,他上任後大力推動日本防衛能力建設,加速落實提高防務預算、引進反擊能力等計劃,正是為了應對包括中國軍事崛起在內的嚴峻安全環境。這方面,石破茂獲得美國支持,日美確認將共同提升同盟威懾力來應對共同的戰略課題。

  石破茂本人對中國的戰略意圖保持清醒認知。他在哈德遜研究所發表的文章指出,烏克蘭的今天可能就是“亞洲的明天”,暗示若沒有強有力的集體防衛機制,中國可能仿效俄羅斯對台灣動武。因此他主張聯合西方盟友在亞洲建立類似北約的安全框架,對中國形成威懾。還主張删除日本憲法第九條第二款(即自衛隊不保持戰力),一旦修憲删除,自衛隊則可以成為一支具有戰鬥力的軍隊。雖然此言在正式外交場合并未重複,但折射出石破茂對中國挑戰的嚴重關切和超前防範思維。實際上,日本近年來也通過Quad、日美澳印、日美韓安全合作對話等多邊機制,編織起對華制衡網絡。石破茂就任後繼續推動“同志國”的協作,重申加強日美澳印、日美韓等夥伴合作的重要性。在對華安全競爭上,石破茂政府采取的是毫不鬆懈的態度。

  儘管在安全上對中國強硬,石破茂并未放棄與中國打交道,努力為緊張關係裝上“安全閥”。他上任伊始即釋放溝通意願。在2024年APEC峰會上,石破茂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實現首次會晤,雙方就推進“建設性、穩定的中日關係”達成共識。此後,中日恢復了一系列對話交流。2025年3月,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對東京進行了禮節性訪問,石破茂在首相官邸會見,顯示雙方有意在緊張中尋求對話契機。石破茂政府在經貿、人文等領域也保持與中國的溝通渠道。例如,2023年困擾兩國的日本水產品禁令問題,日方希望通過對話促使中方儘早解禁;在氣候變化、能源供應等全球性議題上,中日亦有合作空間。2025年4月,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強致信石破茂,提議中日攜手應對美國關稅政策。⑨日方對此態度謹慎,但表明會“考慮與中國的關係并慎重對待”,沒有完全拒絕中方的溝通嘗試。種種跡象顯示,石破茂在對華政策上并非采取全面對抗,而是競爭中有合作,鬥而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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