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特區改革大道上,現代化建築鱗次櫛比,玻璃幕墻正逐漸吞噬著殖民時代那充滿韵味的拱廊,玫瑰區的燈紅酒綠,早已和印第安人頭頂上五顔六色的羽毛裝飾融為一體。只是,某些不經意的瞬間,古老的印第安傳統依然會倔強地衝破現代性的地表,展現出獨特的魅力。查普特佩克公園的周日,印第安婦人用古朴的陶罐熬煮著香濃的巧克力,那醇厚的香氣與燒烤架上的煙霧相互糾纏;聖安赫爾跳蚤市場,孩子們手提著色彩斑斕的彩繪木偶相互追逐,仿佛阿茲特克祭司操縱的提線神偶在此刻重生。特斯科科湖畔,船夫指著湖心那艘西班牙沉船的殘骸,感慨道:“科爾特斯的劍早已銹跡斑斑,化作了泥土,而我們的小船,依然沿用著祖先的方式,用蘆葦編織而成。”
常駐墨西哥的時候,書店是我經常光顧之所。初到墨西哥城,科約爾坎區一家舊書店裡的邂逅,至今記憶猶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坐在書店的角落,就著昏暗的老式銅制台燈,專注地翻閱著聶魯達的詩集,抬頭看到一個好奇的中國人,便微笑著從書頁之間,捏起一片早已幹枯的仙人掌花送給我,這是“阿茲特克人獻給詩歌之神的珍貴祭品”。華金是這家書店的老板,痴迷詩歌。“西班牙人帶來了字母,可詩的靈魂,早就深深扎根在我們的血液之中。”沙啞的聲音,如同風化已久的瑪雅石碑,滄桑卻蘊含著渾厚的精神力量。
我回國之前,曾再次登上阿胡斯科山。晨霧中的城市,宛如一幅尚未幹透的水彩畫,殖民時代的灰暗、印第安文明的赭紅、現代都市的銀白,在氤氳的霧氣中相互暈染、交融,微風送來遠處隱隱約約的鼓聲,或許是阿茲特克人正在祭祀雨神,又或許是貧民窟的少年們在敲打油桶……多年以後,當我再回想起那些人、那些事,記憶的碎片相互交織重影,最終都會定格在我的好友——胡安送別時那雙深情的眼眸,以及嘴角那抹似苦澀而又溫馨的微笑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