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特朗普2.0以強化印太小多邊合作開局
特朗普在其第二任期伊始，便顯現出對印太地區小多邊合作的重視與推進。這一戰略取向并非突如其來，而是對其第一任期內政策的延續與深化。新任國務卿馬爾科·魯比奧外交首秀以“四方安全對話”開啓，標志著印太小多邊合作拉開序幕。
一是特朗普2.0時代印太戰略基調保持大國競爭主綫，軍事安全優先，在“美國優先”框架下推動重建全球威懾力。特朗普2.0時代的“印太戰略”及其小多邊合作機制，將在延續美國大國競爭主綫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軍事安全對抗，在“美國優先”框架下以重建全球威懾力為目標，重點涉及加強防務夥伴關係和增加在印太地區的軍事存在。2025年1月27日，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美國的鐵穹》，推動美國新一代導彈防禦系統的建設，該行政命令強調了美國對導彈防禦的重視，以及與盟友合作的意願，也為美國與盟友的導彈防禦合作提供了新的方向和動力，這會進一步加強美國在印太地區與盟友的軍事安全合作關係。同年2月7日，新任國防部長皮特·赫格塞斯在五角大樓發表講話中強調，重建全球威懾力是美國維護其全球主導地位的關鍵，提出恢復戰士精神、恢復軍隊實力和恢復威懾力三大支柱，突出增強軍事力量來維護美國的全球主導地位，認為增強盟友和夥伴的能力是維護美國地位的重要手段，計劃通過增加軍事存在來增強威懾力，包括在印太地區增加海空軍部署、增加軍事演習次數，增加對盟友的軍事援助以及加大對人工智能、網絡戰、太空戰等新興技術的研發投入等。⑭
二是推動戰略重點方向加速向印太地區轉移。美國自特朗普第一任期開始將戰略重心轉向印太地區，視遏制中國為地緣政治優先事項，外交政策聚焦於對華競爭。特朗普2.0時代，中美博弈或將加劇，無論是減少對歐洲安全的關注，還是任命對華鷹派內閣成員等，都是為了調整資源來遏制中國，展現對華強硬的一面。赫格塞斯在2025年2月召開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明確表示，美國因“嚴峻的戰略現實”無法繼續優先關注歐洲安全，并要求北約成員國將防務開支提升至GDP的5%，同時承擔更多對烏援助責任。這表明美國正從歐洲抽身，調整資源布局，將更多力量向印太地區傾斜。赫格塞斯在五角大樓發表講話，指出美國需要明確戰略優先事項，以有效分配資源和力量，并計劃將更多的資源和力量投入到印太地區，以遏制中國的“軍事擴張”，加速戰略優先事項向印太地區轉移。這一戰略的推進既反映出美國對華遏制邏輯的深化，也暴露出其霸權護持與資源有限性之間的矛盾。雖然特朗普的對外戰略呈現出顯著的單邊主義特徵，政策連續性存在爭議，但美國對華整體戰略清晰。特朗普“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綱領表明，他將不惜一切代價壓制中國。⑮
三是以遏華為目標的印太小多邊合作機制初現加強趨勢。相比於拜登，特朗普政府對維持全面的盟友關係興趣雖然有限，但對於那些能够有效服務於對華競爭戰略的小多邊合作機制，美國不僅不會削弱，反而可能會進一步加強。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激活了四方安全對話機制，2.0時代的外交政策以新任國務卿馬爾科·魯比奧與澳大利亞、印度和日本外長舉行的四方安全對話會議開啓，且在特朗普就職一天後就召開，凸顯特朗普政府對利用小多邊機制來平衡中國在印太地區影響力的重視。四方安全對話和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兩個框架在拜登政府的印太戰略中發揮了關鍵作用。國務卿魯比奧和國防部長赫格塞斯均明確表示支持四方安全對話與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魯比奧在四方安全對話外長會議上，重申美國對印太地區的承諾，強調四方安全對話在維護地區法治、“民主價值觀”和領土完整方面的潛力。在確認聽證會上，魯比奧對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表示贊賞，稱其為“非常有力的支持”。赫格塞斯也認可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的戰略意義，特別是核潛艇合作計劃，認為其將顯著增強美國及其盟友在印太地區的軍事存在和威懾力。⑯國家安全顧問邁克·沃爾茨上任前贊揚拜登政府通過四方安全對話、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和美國、日本、韓國和菲律賓三邊協議等小多邊倡議與印度太平洋盟友開展的戰略合作。⑰
日本是美國推動印太小多邊合作的核心國家。2025年2月，特朗普與日本首相石破茂在白宮會晤，發表聯合聲明，重申追求美日關係“新黃金時代”的決心，計劃通過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美日韓、美日澳、美日菲等多邊機制，推動地區基礎設施投資和開放無綫網絡部署。⑱印度是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將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轉向“印太戰略”拉攏來遏制中國的關鍵支點國家，在美國“印太戰略”中扮演重要角色。近年來，美印在經濟和安全領域的合作一直不斷深化。特朗普重返白宮，於2025年2月13日與莫迪會晤，重申有必要在西印度洋、中東和印太地區建立新的多邊錨定夥伴關係，強調推動印美防務合作，包括采購F-35隱形戰鬥機等先進防禦系統，決心在多國環境中推進軍事合作等。上任不足三周，特朗普先後與日、印領導人會晤并發表加強小多邊合作相關的聯合聲明，不僅釋放出對美日、美印關係的重視，也預示著更多小多邊機制產生的可能性。
美日與韓國、澳大利亞和菲律賓等的合作也取得進展。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美日韓發表聯合聲明，強調加強三邊合作。魯比奧明確將菲律賓定位為中美競爭中的重要“前綫盟友”，并在與菲律賓外長的會談中重申了美國對菲律賓的堅定防務支持。國防部長赫格塞斯、新任國家安全顧問邁克·沃爾茲等人也強調，印太地區是特朗普政府的核心關注點，菲律賓在其中扮演關鍵角色，美菲決定恢復在南海地區的“威懾力”以及該地區的盟友與夥伴合作關係，包括增強菲律賓武裝部隊的能力和實力。2月5日，美日菲澳海軍及空軍部隊在菲律賓專屬經濟區開展第六次多邊海上合作活動。
上任僅一個月，加強小多邊合作方面采取的系列行動表明，特朗普2.0政府有意通過深化小多邊機制，在關鍵地區和領域強化對華競爭態勢，鞏固美國的全球影響力。
（二）印太小多邊合作未來發展面臨挑戰
特朗普2.0以強化印太小多邊合作開局，但以“美國優先”為核心的外交政策，其單邊主義傾向、政策不確定性及關稅工具化等特點，也使得印太小多邊合作機制的發展面臨諸多挑戰。這些挑戰不僅影響合作機制的短期運作，還可能對其長期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一是“美國優先”政策下的單邊主義會削弱小多邊合作互信和協調基礎。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秉持“美國優先”理念，推行單邊主義，強調國家主權、經濟保護主義和戰略上脫離國際協議，行為缺乏國際規則約束。“美國優先”原則下，特朗普外交政策的核心是將美國利益置於多邊承諾之上，弱化拜登時期對多邊合作的“平等協商”姿態，以交易思維發展盟友關係，強調盟友關係服務於本國利益。特朗普2.0時代的小多邊合作也將著重於推動建立和加強符合“美國優先”原則的聯盟和夥伴關係。例如，特朗普政府在外交政策中強調“成本分擔”，要求盟友承擔更多責任和提供公共產品，甚至以削弱安全合作相威脅。在與日本、韓國及澳大利亞等印太盟友的合作中，美國可能進一步要求增加防務開支或財政支持，以彌補自身投入的不足，以及強制盟友采購美制裝備（如F-35戰機），極力構建以“美國主導、盟友付費”為特徵的防務體系。這種單邊主義傾向的“成本分攤”邏輯增加了盟友國家的經濟和技術負擔，與盟友追求戰略自主的需求形成衝突，讓盟友國家在參與小多邊合作時感受到被動和壓力，需要投入大量資金用於軍事裝備的現代化和基礎設施建設，影響合作的積極性和深度，甚至引發內部矛盾，降低盟友對美國合作承諾的期待和信任，從而削弱小多邊合作過程中的互信基礎與協調能力。
二是特朗普政府的政策不確定性會擾亂印太小多邊長期合作前景。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以高度不確定性為特徵，其承諾與行動之間的脫節以及政策缺乏連貫性，這種不確定性可能會導致印太盟友對其承諾的可靠性產生懷疑，迫使相關國家在參與合作時不得不權衡美國政策變化帶來的潛在風險，使得小多邊合作難以制定長期合作戰略。特朗普政府在外交事務中的不可預測性直接反映在其對外政策的具體實踐中。例如，特朗普任期第二天舉行的四方安全對話第十次外長會議後發布了一份簡短且缺乏明確方向的聯合聲明。這份聲明不僅未能為四方安全對話提供清晰的前進路徑，還暴露出特朗普政府在處理盟友關係及國際事務上的困惑與混亂，若美國突然削減對某一成員國的支持力度或改變合作重點，將直接影響該機制的有效性，并加劇其他成員國對美國領導力的質疑。此外，特朗普政府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和世界衛生組織等關鍵國際治理機制的行為，進一步削弱了美國在全球治理中的可信度，同時也限制了四方安全對話在氣候變化、公共衛生等領域的合作空間，暴露了美國對多邊承諾的不可持續性。由於特朗普在多個國際問題上的立場反復無常，政策缺乏連續性和一致性，地區國家難以準確預測美國的未來政策走向。儘管特朗普政府的一些官員對四方安全對話和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等印太小多邊合作表示支持，但特朗普曾多次違背自己制定的協議，這使得盟友對其未來承諾的可信度以及戰略信譽產生懷疑。如果特朗普政府對四方安全對話和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中的協議也采取類似的輕視態度，可能會導致盟友對這些安全框架的信心下降，削弱彼此間的互信基礎，從而導致小多邊合作議程的碎片化，對其長遠發展構成嚴峻挑戰。
三是特朗普政府的關稅政策和貿易保護主義引發盟友間的新摩擦，影響小多邊合作的成效和穩定性。特朗普政府將關稅作為實現外交政策目標的核心工具，試圖通過關稅重塑全球產業鏈，并推行了一系列貿易保護主義措施，包括以國家安全為由實施單邊關稅政策、提出“對等關稅”概念以及對所有鋼鐵和鋁進口徵收25%的關稅等。特朗普的關稅政策不區分盟友與對手，導致盟友產業鏈成本上升，相關產業遭受直接衝擊，進而加劇相互之間矛盾和利益衝突。在面對共同的經濟和安全挑戰時，各國由於自身利益的考量，難以達成一致的行動方案。在推動小多邊合作中，盟友往往會表現出更多的保留態度，甚至會為了對衝風險而轉向加強與中國的經濟合作。特朗普政府的關稅政策與貿易保護主義不僅削弱了印太小多邊合作的協同效應，還可能促使區域國家尋求替代性的合作平台，以降低對美國的依賴，削弱了其長期穩定性。
結語
小多邊因其允許美國以比傳統聯盟更靈活、約束力更小的形式優先考慮其利益而受到重視。小多邊基於特定議題，而非長期集體目標，這也與特朗普政策基於特定利益的交易性質相一致。在此背景下，印太地區的小多邊合作可能成為重塑多邊主義、重新定義基於戰略聯盟的重要力量。
儘管特朗普政府初期顯現出對小多邊合作機制的支持，但盟友對特朗普政府的不穩定性仍存在擔憂，如果特朗普政府不能在“美國優先”和盟友關係之間找到平衡，未來印太小多邊合作的穩定性和有效性將面臨嚴峻問題，這些動態也將對印太地區的地緣政治格局產生重大影響。
注釋：
①Thomas: The Quad and AUKUS Streng then Australia's Hand in a Contested Indo-Pacific. The Strategist, June1, 2022, https://www.aspistrategist.org.au/the-quad-and-aukus-strengthen-australias-hand-in-a-contested-indo-pacific/.
②李春霞,何詩晗：拜登政府實施“印太戰略”背景下美日菲防務合作剖析，《和平與發展》，2023年第3期。
③李德傑：美國及其盟友的亞太小多邊安全合作研究，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2024。
④Kenneth G. Lieberthal: The American Pivot to Asia，Brookings, Dec 21,2011, https://www.brookings.edu/articles/the-american-pivot-to-asia/.
⑤FACTSHEET: Advancing the Rebalance to Asia and the Pacific, The White House, Nov 16,2015,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2015/11/16/fact-sheet-advancing-rebalance-asia-and-pacific.
⑥Wroe David: Australia to consider four-country strategic push against China, 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 March 4,2016, https://www.smh.com.au/politics/federal/australia-to-consider-fourcountry-strategic-push-against-china-20160304-gnayu8.html.
⑦夏立平：論21世紀美國亞太海權聯盟體系，《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
⑧劉阿明：“四方安全對話”的新發展及前景探析，《國際展望》，2021年第1期。
⑨李德傑：體系的羈絆：亞太小多邊安全合作的互動邏輯，《國際展望》,2024年第2期。
⑩趙祺,羅聖榮：拜登政府“印太戰略”的集團化研究：基於小多邊主義理論視角，《東北亞論壇》,2023年第2期。
⑪趙明昊：美國構建亞太“小多邊”機制的進展、特徵與影響，《當代世界》,2023年第3期。
⑫馬博：小多邊主義：國際合作的新路徑與挑戰，中國社會科學網，2024年10月10日，https://www.cssn.cn/skgz/bwyc/202410/t20241010_5789745.shtml。
⑬〈The New Convergence in the Indo-Pacific〉: Remarks by Secretary of Defense Lloyd J.Austin, U.S.Department of Defense, Jan 6,2024, https://www.defense.gov/News/Speeches/Speech/Article/3793580/the-new-convergence-in-the-indo-pacific-remarks-by-secretary-of-defense-lloyd-j/
⑭Defense Secretary Underscores DOD Priorities During Pentagon Town Hall,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Feb 7,2025, 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4060150/defense-secretary-underscores-dod-priorities-during-pentagon-town-hall/.
⑮Lance Gore, Deal or no deal: Trump's China Policy in a Second Term, Jan 10,2025, https://www.thinkchina.sg/politics/deal-or-no-deal-trumps-china-policy-second-term.
⑯Shared Challenges, AUKUS Partnership Top Topics as U.S., Australian Defense Leaders Meet for First Time, 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Feb 7,2025, 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4060571/shared-challenges-aukus-partnership-top-topics-as-us-australian-defense-leaders/
⑰Incoming USNSA Mike Waltz Indicates Continuation of Several Elements of Biden's China Policy, India Times, Jan16, 2025, 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international/world-news/incoming-us-nsa-mike-waltz-indicates-continuation-of-several-elements-of-bidens-china-policy/articleshow/117287847.cms?from=mdr.
⑱United States-Japan Joint Leaders' Statement, The White House, Feb 7,2025,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2025/02/united-states-japan-joint-leaders-statement/.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5年5月號，總第329期，P105-112） |
